赤峰是块古老的土地,它有悠久丰富的历史、浩瀚的文化。考古学证明,赤峰市翁牛特旗发现的人类活动遗址距今一万年左右;在赤峰市境内发现的兴隆洼文化、赵宝沟文化、红山文化、富汉文化、细石器文化等距今—年,“玉龙”更是文物界的经典,已被制成邮票发行。东胡人、鲜卑人、乌桓人在公元前几百年前就在此活动,这里还是辽文化的集中地。总之,用“人杰地灵”这个词形容这里并不过分。
身处这样一块宝地,苏赫先生便是“人杰”之一。他是辽金史专家、红山文化专家,通书画,博文史,还是全国政协第六届委员,第七、八届常委,赤峰市第一、二、三届政协副主席,内蒙古考古学会副理事长,中国辽金史学会副会长,有“赤峰活字典”之称,一生坎坷,成绩卓然。我本欲采访他老人家,可惜却在本书第一卷刚出版不久,年1月25日那天,先生驾鹤而去,铸成遗憾。直到年10月,我才得空去赤峰拜访苏赫先生的亲属,恰有与先生较熟悉的博核、子舒二位先生的文字记述,加之亲属提供之简情,乃成此稿,谨以纪念苏赫先生。
苏赫于年12月出生于赤峰市喀喇沁旗王府镇,其祖辈被封为喀喇沁王,按长子袭位制度,苏赫一系成为世袭贵族。苏赫幼年父母早逝,他和兄弟二人靠祖母鲍尔吉德·才拉吉娜抚养成人。祖母天资聪慧,懂蒙汉文,善国画、刺绣,三十多岁守寡。苏赫曾在著名作家、历史学家沈从文主编的《中国民间刺绣》一书中写了一篇图文并茂的《忆祖母绣事》,很受沈老的推崇。苏赫幼年受祖母的熏陶和影响,用心学习,从小学、初中到高中,成绩一直名列第一。此后,他考上哈尔滨农大和长春建国大学。年2月至年3月任内蒙古自治运动联合会卓盟分会青年科长、敖汉旗支会主任、卓东工作委员会秘书长。年4月至年12月先后任热辽分区公安处侦察科长,辽西省公安厅工作队长,热河省公安厅三处、五处秘书和科长,在昭盟公安处负责内研工作。他认真研究和总结了民间的追踪侦破技术,著述了十万多字的专著《追踪学》,对国家追踪科学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年轻时的苏赫
苏赫自幼喜欢自然科学,在中学读的就是商料,学习货币、会计、市场规律、商标设计等经济学方面的知识。可是后来,他却进入了文科大学,出校后从事了公安工作。年初又被调出公安系统,被任命为昭乌达盟文物工作站站长。直到“文革”后才明白,自己的档案里一直装着“喀喇沁王后代”、“国民党特务”的黑材料。这样的人怎能在“要害”部门工作呢?
苏赫是一个与世无争、靠本事吃饭的老实人,无论干什么都能钻研进去,特别严肃认真。由于对历史科学的生疏,他表现出如饥似渴的求知欲、无穷无尽的精力和压倒其他情感的精神。他读书成癖,夜以继日,在较短的时间内通读了二十四史,并且记忆殊深,将感兴趣的章节和问题都牢牢地印在脑子里。
苏赫指导考古工作
通读二十四史的同时,他订阅了大量的考古学杂志。他发现昭乌达盟的古代历史,几乎经历了所有的中国历史朝代,而从契丹人建立辽国后更是给了中国历史以重大影响。所以,他又把自己研究的重点放在契丹辽朝这个断代史上,进行了多次野外发掘,边学边干,使自己在考古学上又有了很大进步。
苏赫先生从不轻易发表自己的著述,所以,他发表的研究成果,不但具有较高的价值,而且还有很多可贵的独到之处。年,他在《考古》杂志上发表了自己的处女作《大唐营州都督许公德政碑考证》,批驳了国内外学者的错误观点。年,他发表了《敖汉石羊石虎山墓葬发掘清理报告》。这是对“红山文化”晚期文化墓葬的首次发掘,对全面认识“红山文化”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同年他又写了七八万字的《赤峰南山根石棺墓发掘报告》,并配备插图、照片一百多幅。在文章中系统地阐述了夏家店上层文化和中原文化的关系,驳斥了苏联学者关于中国北疆以长城为界的论点。年,他翻译了日本考古学家秋山进午的著作《东北初期金属文化》,介绍了日本学者对中国历史的研究成果。
时任博物馆馆长的苏赫为王逸伦讲解展览文物
另外,他在自办的《昭乌达盟文物工作通讯》杂志上,先后发表了十多篇文章,介绍了关于辽代上京、中京、祖州、庆州、召庙的遗址以及契丹货币等方面的知识。他写了上百万字的笔记,数十万字的讲稿,在辽宁、昭盟一些研究机关、单位和学校进行了讲学活动。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苏赫对于契丹文的研究是卓有成效的。他把契丹文同阿尔泰语系进行对比分析,翻译了一些契丹小字和碑文,发表了《故耶律氏铭石考释》,不但第一次释出了契丹小字《道宗皇帝哀册》《道宗宜懿皇后哀册》和《故耶律氏铭石》(撰者都是契丹人耶律固),还补充了《辽史》的内容。他也是全国最早能够找到契丹小字规律并能辨认契丹小字的学者之一,对于契丹文的研究作出了重要贡献。他发表在《历史与考古》上的论文《试论西辽河流域早期青铜文明》,第一次运用翔实的史料论证了内蒙古西拉沐沦河流域的青铜文明早于黄河流域的黄河文明,在国内外史学界引起了高度重视。他又倡议组织了编写《赤峰史》的工作,他团结赤峰地区史学工作者精心编撰的第一本《赤峰史》计32万字,于年2月问世。
苏赫与冀察热辽研究会成员
他深深懂得做好考古发掘工作必须具备丰富的历史知识,懂得野外调查、测量、指挥发掘和整理技术,所以在博览群书的同时,他和同事们对昭盟各地的历史状况进行了广泛的调查和大量的古墓葬发掘工作,获得各种文物两万件,对于昭盟文物站的建立和整理昭盟历史作出了突出的贡献。为搜集群众手里的传世流散文物,支援国家建设,补充历史资料,在十年“内乱”期间,又自学了文物“杂耍”知识,弄通了竹、木、牙雕、珠、宝、翠、钻、铜器、书、画、刺绣、缂丝、烟壶、金银器皿方面的鉴定技术,并于年创办了内蒙古自治区各盟市中第一个文物商店——昭盟文物店,为国家收购了两万多件流散文物。昭盟文物店收购的文物充盈了自治区文物总店的柜台。他培养了一批文物鉴定人员,最初自治区开办文物鉴定训练班的教师全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学生。
苏赫(后排左二)与昭乌达盟文物工作站工作人员在一起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红卫兵大肆破“四旧”的年代,他只身赶到宁城县,与当地公安部门联系,制止了七八百人大肆挖掘辽中京古迹的破坏活动。他不顾个人安危,自己驾驶汽车到巴林左旗喇玛苏庙,连夜抢回即将被造反派付之一炬的函金字甘珠尔经(现被定为国家特级文物)。但是使他痛心疾首的是明代大画家仇英的11幅《春宵秘戏图》被造反派抄走,当作腐蚀青年的“毒品”化为灰烬。他自己的藏书《中国文学珍本丛书》六百余种,也在被抄家时丢失了。
苏赫进行书法创作
敖汉旗文物站站长邵国田撰文回忆说,年初,苏先生正在昭盟“五七”干校里“改造”,但为了整理和发表南山根的考古发掘材料,他被提前“解放”,并参加了全市自治区以上级别的文物保护单位复查工作。那时他尚未恢复站长职务,但对情况较熟,自然处于那次复查的主持位置。也就是那年夏季,进行沙通铁路沿线考古调查,他率队参加了白斯朗营子至羊场的调查,又一次见到“小河沿文化”的聚落。在与铁路部门的交涉中,他据理力争,使这处后来被确立为一种新文化的遗址得以科学发掘。因此,“小河沿文化”的发现是与苏赫先生有直接关系的。
苏赫的书法作品
经过年至年的大甸子考古发掘,中国科学院考古所为敖汉旗培养了一批能够独立在田野普查的基础队伍。苏赫先生首先抓敖汉旗这个典型,亲自布置普查工作,包括带什么课题,使用什么样的地图,普查需要注意哪些问题,事无巨细地一一指点。敖汉旗年第一期文物普查的三个乡就发现遗址近千处。他将敖汉旗的普查经验推荐给内蒙古自治区文化厅,在伊金霍洛旗召开的全区文物工作会议上,敖汉旗也介绍了经验。继之,他又召集全市的主管旗县长和博物馆馆长在敖汉旗开了现场会,推广敖汉旗的文物普查工作经验。
康克清与苏赫亲切握手
这一时期,他与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的专家们在昭苏河调查,发现了兴隆洼文化的线索,其后中国社会科学院印发的简报中也提到了苏赫先生。他认为翁牛特旗出土的大型青铜器是夏家店下层文化时期在当地铸造的。文章发表后,在全国学术界引起强烈反响。
他年春离开了赤峰文博界,任赤峰市政协副主席,站在更高层次上关心和支持文博事业。年和年的中国北方古代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均是在苏赫先生的参与或倡导下召开的,使赤峰市光辉灿烂的古代文化遗产在全区、全国乃至全世界都产生了很重要的影响。他的着眼点也由全市的文博界扩展到整个哲学社会科学界,在他的倡导下赤峰建立了北方文化研究中心。
苏赫出席吴绍同摄影展
苏赫十分热心少数民族文化遗产的研究整理,他撰写并发表了《蒙古族民族民间古代乐器简介》的论文。年,他担任赤峰民族歌舞团进京汇报演出团的顾问到首都,并作为国家评审委员会委员,参与了对发掘研制并搬上舞台的胡笳、雅托克、诺门图火不思等九种二十八件蒙古族民间古乐器的评审鉴定工作,以他丰富的文化历史知识提出自己独到的论证观点,纠正了几十年来胡笳研究中出现的错误,肯定了蒙古笳才是古代胡笳,使这些乐器顺利通过了国家级鉴定,为民族文化艺术宝库增添了异彩。因此,苏赫同赤峰民族歌舞团的有关同志一起,荣获文化部授予的——年六项科技成果奖。
乌兰夫接见苏赫
他荣任全国政协常委以后,又以这个特殊身份同国内外史学界、社会文化工作名家建立了广泛的联系,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著名学者或国际友人费孝通、罗哲文、刘观民、秋山进午、爱泼斯坦等人都曾先后登门拜访他并与之长谈。他一方面同各位专家切磋学术观点,另一方面又广泛地咨询,为赤峰和内蒙古的现代化建设争取资金、技术和设备。
苏赫与赤峰市人大副主任龚彩霞
苏赫先生攻读如痴,把一切打击和挫折置之度外,对于那些伤害过他的人一直采取宽容的态度。十年“内乱”,他有一年多时间被关押和揪斗,“文革”中他被关进一个小屋,夫人整整给他送了一年饭。有三年时间他在“五七”干校劳动改造,患有腰椎损伤性脊椎炎,胃切除了4/5,严重的神经官能症使他长年借助安眠药强制睡眠、坚持工作。他唯一感到痛心的不是身体受到摧残,财产受到损失,而是“内乱”中抄家的人们运走了他两推车书籍,那里有他心血铸成的学术笔记、一些珍贵的文字资料和图片。他曾说过,如果条件允许,他还想学一点高等数学。他认为懂得数理统计和概率论,对考古学太有用处了。
11个孙儿孙女为苏赫过70岁生日
苏赫先生是个博学多识的学者。据他夫人回忆,他总是自费订阅《兵器知识》《航空知识》等杂志,文博方面的书籍更是大量地看。他喜欢摄影、开车、研究枪支、书法。由于书法好,常有人来求字,他是每求必应,从不收报酬。由于体弱,1.80米的大个子显得清瘦单薄。
年1月25日,他因心力衰竭,医院便溘然长逝。
他静静地走了,文博界失去了一位杰出的学者。
作者:巴义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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