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干考古的，能把几千年前的祖先从墓里挖出来，还能信什么佛道鬼神？再加上童年时经历文革，耳濡目染“破四旧”,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青少年时接触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懂得一切宗教都是麻醉人民的精神鸦片，就更不信邪了。曾到过许多名山大川、佛寺塔窟，看到香客如潮，信徒遍地，便暗自摇头。不发达地区的宗教信仰与发达国家的宗教信仰有着本质的不同：后者有着深厚的文明积淀，科学思想深入人心，因此，对宗教的膜拜，只是一种传统的延续，在严格的宗教形式下，迈着科学的步伐；前者社会不发达，文化落后，宗教往往会成为社会主流，并且会回归到蒙昧时期的萨满状态，求仙问药，跳神驱鬼，在科学的幌子下，遍地牛鬼蛇神，鬼哭狼嚎。社会越落后，压迫越激烈，宗教就越泛滥，人们总希冀在宗教中求得精神上的一点安慰。
我是不信佛的，当然不烧香。但这是从前。自从有了那次机缘，我拜一塔一佛。你听我慢慢地道来。
年9月，我同内蒙考古所的郭先生一同在赤峰市松山区缸瓦窑遗址发掘。那是一处辽金时期的窑场，方圆有两平方公里，是辽金时期东北一带最大的窑场。那次我们发掘了有平方米，出土了非常多的瓷器标本。第二年的5月，我们又到内蒙古考古所东部工作站整理这些出土文物。
东部站在赤峰市宁城县辽中京城址内，这里原来是个小学校，后来搬迁，考古所买下了后面的两栋房子，建成工作站。我们去的时候，正遇上中京城一年一度的庙会，从阴历4月初1到初10,规模盛大，是目前国内较大的庙会之一，附近省、市的人众纷纷前来，或烧香拜佛，或商品贸易，测字算卦，杂技小戏，应有尽有。初8是正日子，人们比肩接踵，烧香达到高潮，满院烟尘翻滚，往往这时正是起风的日子，人们被刮得满身香灰，土眉灰眼成了土人。即便这样，上香的人仍然有如潮涌。这里的庙会之所以这般盛大，关键是这里曾经是辽代的一个京城，这里还有一座目前在国内雄伟居第一、高度列第二的大塔，巍巍辽塔，雄伟壮观，灵气环绕，赐人福运。而且中京城的庙会也由来已久。公元年，契丹族杰出的领袖耶律阿保机建立大契丹国，崇尚佛教，后改为大辽。年辽宋澶渊之盟之后，辽国更加强大，为了加强同宋朝的交往，显示其实力，于土河畔(今宁城县老哈河)奚王牙帐之地建陪都中京城，全仿宋都汴京。辽时共有5京，辽上京是首都(位于赤峰的巴林左旗)，其他为陪都：辽西京为大同府(今大同),东京为辽阳府(今辽阳),南京为析津府(今北京)。中京建成后，这里实际上成了辽代中晚期的政治中心。《辽史》记载，四月初八，佛诞日，中京城僧众、百姓抬奚丹太子像绕城庆贺。这应是关于中京城庙会的最早记载。
庙会过后，郭先生回呼市，我一个人在这里继续工作。5月的赤峰天还不很热，特别是住在阴冷的房子里，加之一个人，更显凄冷孤寂。因此，我每天工作一阵后，常到外面走一走，算是放风，借此倒也了解了中京城的布局。辽中京城址确实很大，外城墙周长15公里，墙基宽10米；内城周长7公里；皇城周长4公里。现在中京城已成残垣断壁，城墙残高2米，宫殿建筑荡然无存，仅剩3座辽塔，向人们诉说着昔日的繁华。中京城背靠七金山，面对老哈河，应该是当时的一个大都市。金人赵秉文在《题土河千秋桥》诗中写到：华表狻猊势自雄/栏杆十二玉玲珑/势吞晓岸横苍兽/影落寒江浸彩虹。借此我们可以窥见中京盛况之一斑。后来，金灭辽，中京遂废。
转完了辽中京城，我又开始看古塔。中京城内外现存有3座古塔：位于城外西南角的辽代半截残塔，位于外城的金代小塔和辽代大塔。大塔最具特色，塔体直径34米，塔高82.22米，为八角形十三级密檐式砖塔。塔座呈须弥状，塔身的八面正中建佛龛，龛内均浮雕一尊佛像，坐于莲台之上，龛上雕宝盖，宝盖两边有飞天，飞天下面为俩胁侍菩萨或俩天王力士。这些砖雕造型优美，形象生动。每层蜜檐的椽头上都挂有铁马（铁铃），微风轻佛，铃声悠扬悦耳。塔顶为铜做的宝珠和相轮。在今天要建这样一个大塔，也不会很容易，可见当时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和时间，你不得不由衷地赞叹当时人们的聪明才智和高超的建筑技艺。站在大塔下，仰望塔顶，你会感到苍穹是它的衬托，白云是它的点缀，自己是那么的渺小，佛是那么高大。后来，我每天都在塔前的台基上对着大塔坐一会。塔身的正面主尊为密宗金刚界大日如来，结跏趺坐于莲台之上，头戴五智宝冠，结智拳印，着天衣，身呈白色，亲切感人。大日如来又汉译为毗卢遮那、光明普照等名号，为法身佛，现菩萨形，是密教最根本的本尊。由于普通人众对佛教研究不深，对中京大塔的主尊多误认为是观世音菩萨。实际上，在大日如来左侧的胁侍菩萨才是观世音菩萨，塔边转角处的灵塔上雕刻着观世音菩萨的法号。观世音汉译又称观自在，为阿弥陀佛的左胁侍，西方三圣之一，南北朝时多依经典作男相，唐以后常作女相，为避李世民之讳，唐代又叫观音菩萨。据佛经讲，观世音菩萨已于过去无量劫中成佛道，号正法明如来，大悲愿力，为欲发起一切菩萨，安乐成熟诸众生故，现作菩萨，垂形九界，寻声救苦。所以，民间崇信观世音菩萨。辽代时特别崇拜观音，《辽史》载，太宗夜梦白衣观音，奉为家神。百姓更是把自己扮成菩萨妆。
一天中午，我吃完饭后，又到大日如来佛祖面前静坐，正午时阳光灿烂，塔前寂静无声，一派安静祥和。我仰望着佛祖，突然由大日如来眉间毫相射出一道光芒，映入我的眼中。佛经上说，佛眉间毫相，各七宝色，流出八万四千种光明，一一光明，变观自在。我知道，这道光，从宗教的角度解释，是佛光闪耀，须有无上的机缘，历无量劫，才能看见；从现代科学的角度看，可能是佛像眉间毫相（眉间的一个圆点）中，镶嵌有“宝物”，或积存下晶体小沙粒，在特定的时间，反射出阳光，在合适的角度才可看到。不管宗教的还是科学的，这道光芒，都绝对不是能轻易看得到的！我以后又多次在同样的时间、地点静等，再也没见到，我也没有听别人讲过在大塔见过佛光。一次已够，千载难逢，这难道不是缘吗？这难道不能说是佛祖的赐予吗？那一刻，佛祖毫相与我慧中一道光芒相连，那道光芒印记着我的过往，编排着我的未来，我相信曾经的和将来的，都是最好的安排。
从那时起，我给大塔上的大日如来上香。
当我给佛塔上香时，我明白了，芸芸香客，各烧各的香，各拜各的佛，各祈各的福，目的各不相同，古今皆如此。烧香拜佛的人里面，有几人出于信仰，为了修佛悟道？更多的是有所祈求，包括很多僧众。这里面肯定也有该下地狱的人，他们烧香也肯定不是为了悔过，而是求佛祖保佑，继续做坏事不败露。佛真的能惩恶扬善吗？佛教存在着短板，断绝亲情，避世遁空，缺少治世的妙方，只是用朴素的轮回观引导人向善。实际上善恶皆由自己。
不管怎样，我还是给辽中京大塔上香，无愿无求，不涉信仰，只因我接受了那八万四千种光明之一种。对于光明，我永远向往！
写作于年9月23日
父亲制作的大日如来佛像
辽中京释迦佛舍利塔（俗称大明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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